我承认,我对小区业委会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。我不认识业委会成员,不要说他们的能力和为人,他们当选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连他们长相都不知道。没有了解,谈何信任。
再者,作为业主,实现小区自治,我够格吗?
大城市的住宅小区,不像一个村庄,也不像八九十年代的单位家属楼,通过宗亲关系、工作关系,形成一个相互熟悉,彼此有一定信任度,能形成相互约束的微型社会。
在一个“谁也不认识谁”的小区里,只要不是火烧眉毛、利益攸关的大事,大部分决策无论好坏,大多数人的态度是“关我屁事”。我以前也是这样。毕竟,在深圳这个以打工、加班著称的城市,有几个牛马能抽出时间关注小区事务呢?
在这种情况下,实现所谓的业主自治,会不会是一个伪命题?
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是,我居住的小区楼龄接近20年,小区老龄化的问题不容回避。老旧小区的维护修缮,需要仰赖一个良性的自治生态。
一场争吵
“我告诉你,没有业委会你狗都不如。”
业委会秘书怒目圆睁,指着我咆哮出这句话,然后被别人拉出了房间。
刚刚,我跟这位秘书吵了一架。吵架的起因,是房间窗户外那群踢毽子的人(为了表述方便,以下简称其为毽子队)。此刻,社区民警正在外面跟毽子队沟通。
窗户外有一块空地,面积100平方米出头。其中一半的空间划作运动场地,边缘铺着红砖作为标记,尺寸相当于一个单打羽毛球场。另一半用作道路,除了居民日常的来来往往,附近6幢楼的居民到空地角落的垃圾站丢垃圾,都要经过这条路。
这个运动场太小,以往使用率不高,偶尔有家长带着孩子打打羽毛球。1年多前,十五六个中年人开始在这片空地上踢毽子,早上不到8点钟到中午11点,他们将整片空地站得满满当当,攻守、跳跃、奔跑、嘶吼……气势不输世界杯小组赛上的中国男足。
早晨倒垃圾的,着急忙慌赶着上班的邻居们,只能从火热的毽子运动中穿插而过。激起众怒的,是运动过程中的嘶吼声、欢呼声,音量堪比足球赛现场。
邻居们在微信群里接二连三地抱怨、投诉,但毽子队叫喊的分贝越来越高,频次也从最开始的隔三岔五,变成了一周七次。越来越频繁的投诉之下,物业去现场处理过多次。今年10月下旬,保安再次劝导时,这群人直接往保安脸上吐了口水。
毽子队中,一部分是本小区业主,居住在远离空地的楼栋,他们的家人无需忍受这份噪声,另一部分不是本小区住户,他们的家人更无需忍受。
空地旁边的楼栋,一层是物业和业委会办公室,其余楼层是住户。邻居小L夫妻,居住在这栋楼的二层,卧室窗户就在空地上方,是毽子队噪声污染的最大受害者。他们曾投诉给12315,这条投诉一级一级传导,最终交由物业处理。
在我和秘书吵架的间隙,小L问秘书,“我投诉给物业,物业管不了,我打12315,12315管不了,你业委会也跟我说管不了。你们都说管不了,只有我在这里深受其害。”小L修养比我好,对着秘书说这番话时,依然平声静气。不过,秘书并不领情,铁面无私地摆摆手,“那没办法,这个我们确实是管不了”。
在与秘书吵架的前几天,我、L夫妇与毽子队成员先吵了一架。
“你们大呼小叫的,已经影响到别人生活了”,我说。“想不受影响可以去买别墅啊”,毽子队里一名中年男人说。他不仅赖皮,大概还想用贫富差距来羞辱我们。
跟L家不同,我家离这块空地不算太近,窗户还朝向另外一面,几乎不受噪声影响。为什么我会下楼跟毽子队吵架,最直接的原因,是那天早上我看到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从毽子运动方阵中穿过,没有人给她让路,也没有人提醒自己的队友应该给她让路。
我妈妈每天早上要经过这条路倒垃圾,如果哪天她被撞倒了,怎么办呢?我决定把这个事情管到底。
今年10月底,我打了110,我上网查过,噪声扰民可以报警。民警第一次到现场时,毽子队成员全跑光了,几天后,第二次来到现场的民警,才抓住与队员们沟通的机会。
民警与毽子队交流期间,我与秘书开战了。
我觉得业委会没有承担起责任。物业劝阻无效,为什么业委会不能出面解决问题呢?我好几次还看见业委会秘书跟他们一起踢毽子。莫非因为秘书也参与其中,其他毽子队友才敢吐保安口水?
我指责业委会秘书“跟那群人一起踢毽子扰民”,指责“业委会对噪声扰民装聋作哑”“什么都管不了,要业委会有什么用”……
秘书被激怒了,“我踢毽子怎么了”“我都几个月没踢了,你没看见吗”……他冲着我喊,似乎有点委屈。他说的好像也没有错,“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”,我想。
不过,箭在弦上,总不能输了气势,我继续梗着脖子跟他吵。我俩像斗鸡一样吵了两分钟左右,我也感到委屈,为什么小小的噪声扰民问题,非得把我逼成一只斗鸡,非得闹到要民警来处理。
秘书离开后,一位Z姓业委会成员要拉我聊聊。窗外,民警还在跟毽子队员交谈。
Z情绪稳定,我俩进行了一场和平友好但无用的短暂对话。从Z的口中我得知,大部分毽子队成员是小区老业主,跟业委会成员很早就认识。“是关系太熟,业委会不好意思出面吗?”我心想。
“小区里一点点小事情,非得让我们找社区,找民警,咱们业委会就解决不了吗。”我问Z。
“你看人家社区、民警都不好解决的,那我们业委会怎么解决得了嘛”,Z身段柔软。
我知道,秘书那句“没有业委会你狗都不如”,更多是在强调一个救世主的身份——如果没有他代表的业委会,我和其他小区居民,过得连狗都不如。
四年前,我生活的小区经历了业委会换届选举,新的业委会雷厉风行地换掉了原来的物业公司。在此之前,给小区提供物业服务的是开发商物业,业委会有名无实,是与开发商物业“穿一条裤子”的傀儡机构。秘书所指的,即在开发商物业的服务下,我过得狗都不如。
好在,本小区里有一群愿意付出时间、精力,监督开发商物业猫腻行为的邻居。我朋友住在附近的B小区,与我们小区同属一个开发商,也是开发商物业提供服务,她告诉我,B小区居民很羡慕我们小区有一群“敢跟物业对着干”的业主。
现任业委会和他们的支持者,就是那群“敢跟物业对着干”的人。新物业进入小区后,工作人员的工资由业委会发放。扼住了物业的经济命脉,业委会成为本小区的最高权力者。
历史经验告诉我们,权力更迭总是伴随着血雨腥风。我们小区也不例外,新旧物业交接得并不愉快,开发商物业强行带走了一部分小区原始资料,双方在小区广场上发生过两次冲突。
如此有魄力的业委会,居然对小小的噪声扰民问题无计可施了。
事情终归没有那么糟糕,民警协调过后,毽子队友们不再频繁出现在空地上,即便出现,也不再占用道路,不再大呼小叫。至少到目前为止,他们的行为还没有越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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